这是一张极为费解的脸,沟沟壑壑之间几乎包藏了人间万种情状;亦正亦邪,亦阳亦阴,亦癫亦怯,亦庄亦谑,亦乐亦苦,你搞不清哪一个是真实的他,又觉得哪一个他都是真实的。
差不多半个世纪前,一场乡间的浪漫诞生了一位书画家,那个瘦弱的大脑袋的孩子被人丢弃又被人捡起,童年的饥饿和疾病几次差点使他早夭,可他到底踉踉跄跄活下来了。他当然要活下来,既然来到这个世界。几乎从蹒跚学步始,他就开始用指头用柴棒在地上乱画,画出他自己不懂别人也不懂的符号,那些图谶样的东西似乎在暗示生命的神秘,又像在传递内心的孤独。他低头作画时的专注和看人时犹疑惊惶的神态,常令大人们凄然生泪,那时他们老在担心,这个弱小的孩子日后会怎样呢?
仿佛命中早已注定,他天生就是搞艺术的。他对书画的痴迷让所有看到的人吃惊,放羊的沟坡,乡间的土路,家中的门板,乃至破烂的衣片上,都画满了他的想象,风云雨电人牛狗羊,看到什么画什么,走到哪画到哪,手中的柴棒和粉笔像魔棒一样述说着他对这个世界的惊奇。从小学画到中学画到大学画到画院,其间读过无数书,走过无数路,终于成为一位有深厚造诣的书画家,成为国家一级美术师,成为中国美协和中国书协双重会员,他的作品开始被展览被收藏被送往欧亚美澳四大洲,莫不载誉而归。
但在生活中,他依然是个弱者。他的与生俱来的怯懦,他的越来越令人炫目的艺术成就,使他在过去的岁月里从没有放心大胆地活过,他向所有的人致意,逗所有的人欢笑,说所有人的好话,他用他的言行向所有人表示他并不重要,他竭力想在人群里把自己藏起来,他使人想起“大隐隐于市”的古话却又觉得有几分不像,因为他并不潇洒且不清高。事实上他活得很累,他的内心脆弱而又苦涩,深夜一片落叶坠地,会无端让他洒下几滴眼泪。
谁也不愿意经历苦难,但苦难对一位艺术家来说从来都是最好的滋补。也许生活把他扭曲得太厉害,他的字画才真正释放出生命的恣肆和光彩,那里头有摇曳的才情,有对艺术的真正理解,有对人生的全部感受和善意。在当今许多人都认为自己很重要的人群中他也许并不重要,但他的书画艺术肯定是重要的。
他的名字叫马奉信。